……一只湿漉漉的白鸟在发冷的校园里迷飞,忽高忽低,最后一头撞上髹了漆的粉墙。
-《白文鸟》
现在是凌晨,之所以没有睡觉,是因为在临睡前听到了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。听到熟悉的旋律响起,结合NUS夜晚的虫鸣、窗外宿舍楼道暖色灯火通明,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如烟雾般慢慢升起。于是便想着,别睡了吧,把现在的感觉记录下来,然后写写毕设的代码,困了再睡吧。
我便找了各个版本的六月船歌,带上耳机,开启降噪模式,在台灯的光晕、窗外暖色的楼道灯下,开始书写我的思绪。
在这种氛围下,文字应该是温润如玉的,但是如今我已经难以写出这样的文字,并且不再为这样的文字而感到自豪。在我看来,写下来的东西总是要给人看的,写得简单明了,才算实现了文字本身的意义,至于审美上的情趣,我不觉得非此不可。这样想着,便不再羞愧于自己的手拙了。
我想起了俞平伯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,写得是那样柔美却果断,辉煌却又清丽。曾经的我努力把这些美丽的文字背下来,花这么大功夫,仅仅是因为它们美罢了。等等,“罢了”是可以放在“美”后面的吗?“美”岂是“罢了”这个语气词能够表达的。
4年前的7月,我与数位好友在小丁家相聚,我们淌过深绿色的老巷,踩过清冽的山水,在某一个午后写下一封信,求时间把信转交给五年后的自己。我究竟在信上写了什么?那时的我如此幼稚却又自命不凡,就连自己都看不起,那信里应该是写下了几行豪言壮语和冷嘲热讽吧。人生已活了将近23个年头,我在时间的湍流中打着旋,一个个序幕在我面前豁然而抖落,将我慢慢卷到更加凶险的深水处。我已经看到时间河流尽头的瀑布。
我仍然会感到惶恐,当我看到岁月的痕迹在我身边打下印记。我还总是把自己当做那个学生呢,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:我是时间的奴隶。我的高中建在弁山山脚,教学楼前有大小两个水池。小池杂草环绕,漫游其中仿佛置身于野林;大池则有人打理,池边有一座孔子像,一间雅亭,一片稀疏的桃树林,一棵极高的树。小池与大池间有溪水相连,每天清晨上学,我宁愿多走几步路,踏着石头过小溪,透过斑驳的藤须看几眼令人艳羡的野性,再漫步过草坪,看到草坪上的露珠与旁边池水在晨光下波澜。
那时候,我会在四月的细雨中,与亭下想象的人做一番虚情假意的对话。
意料之外地,他抬起头,遇到了站在亭前的她。
“那晚的天阶月色,其凉如何?”她甚至连头都不愿抬一下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只是低着头。
“不知道?我知道你情绪纷杂,看了很多书,却连名字都不记得。我知道你总会在夜的风华下想着些什么,想着若是将这池里的莲叶拾回家煮水,是否会得一夕安寝,梦醒来湿了香巾纸帕呢?”她不在乎他的冷漠。
他从不喜欢她可笑的语言,何为天阶夜色,又有什么香巾纸帕!
他有些生气。
“我不认为你的言语有何意义。我知道人总爱向比自己不幸的人施以爱,对比自己幸运的人嗤之以鼻。比起矫揉造作的句子,我更偏爱坦率。但……”
他已准备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讲给她听,讲他如何讨厌她睥睨着每一个她要扶起的落难之人。他知道她每次对落难者伸出手的时刻、袖子摆动的幅度、发丝拂动的频率都是千万次的如出一辙。她的施救太廉价,已经被他之外的千万人领受、占有,他厌恶这样的施舍,更讨厌她的刻奇。
可他又爱她,他想起歌德之言。
“我爱你,与你何关。”
-《白文鸟》
然后,用一只白文鸟的坠亡枪毙所有的翩跹思绪。
话欲言又止。
只因为在忖度之时忽然看到一只湿漉漉的白鸟在发冷的校园里迷飞,忽高忽低,最后一头撞上髹了漆的粉墙。
雨,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,下得就像一只湿透的落魄流浪狗。
“砰”的一声暗响,白鸟急速坠落,自视线消失,他仿佛听到它落在草丛里的声音。也许根本没有声音,因为她丝毫未被惊动。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目睹了这场事故,就像以往他所怀疑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一样,也许是幻影。
“城市在雨水里泡软了,肌理纤维都乱了,让人在刹那间搞不清楚前世今生。”——他想起某位作家说的一句话。
他没有任何情绪,“那只白文鸟会死吗?”
她回答道,“也许。”
他点着头,逡巡而不敢进。
-《白文鸟》
现实世界往往充满对称和时间错位的美,当年那只白文鸟,不过是无所指的疯癫意象,却像一只小鬼居住在我的心底,不时地跳出来让我感到慌张。
就像现在,我看到一只湿漉漉的白文鸟,在发冷的城市迷飞,漩涡似的高高低低,忽然一头撞上了髹了漆的粉墙。
- 本文作者: Yua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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