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湿漉漉的白文鸟在发冷的城市迷飞
漩涡似的高高低低
忽然一头撞上褐色玻璃墙
雨,下得像流浪狗
-简媜
这几天新加坡连续下了几天雨,一刻不停。新加坡的天气一向干脆利落,这次却如此纠缠不清,简直就和江南的雨季一样,缠缠绵绵,软糯酥麻。
和往常一样坐在公交车的角落,透过车窗,看到昏暗的橙色灯光洒向墙角,被囚禁在窗上那一滴滴的水珠里。车子一震,那无数的水珠豁然抖落,我嗅到了潮湿的泥土味道,才惊觉,这所有的一切,都和我的家那么像。
突然很难过,那些日子已经距离我有了十年之远。想起了简媜的话:“就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,我回不到年少”。
今天睡前看了加缪的《异乡人》,因为打算将其赠与友人,所以想着得抓紧再看一遍。台灯昏黄,眼前看着书,耳边响着巴赫,没看几页便困倦了,于是便打开手机看看有无消息,却无意间瞥见了简媜的《贴身暗影》中的开头。
一只湿漉漉的白文鸟在发冷的城市迷飞
漩涡似的高高低低
忽然一头撞上褐色玻璃墙
雨,下得像流浪狗
我突然心里一颤。我又想起了自己在9年前爱她爱得痴狂,写下的文章中对她拙劣的模仿和抄袭。
2016年,我还在上高中。我的高中建在山脚,需要走一段上坡路,经过一个园林和水池,才会到教学楼。每天清晨上学,我宁愿多走几步路,踏着石头过小溪,透过斑驳的藤须看几眼令人艳羡的野性,再漫步过草坪,看到草坪上的露珠与旁边池水在晨光下波澜。
我于是在一篇短篇小说中,想象在四月的细雨中,主人公与园林的亭台楼阁中的“她”做了一番虚情假意的对话。
我浮夸地写道:
他弯腰,轻抚一株青石板缝中的蒲公英,花上沾染的水珠轰然坠地,在水滴的影中,微熹之晨的韶华如一幅巨画豁然而抖落。
意料之外地,他抬起头,遇到了站在亭前的她。
“那晚的天阶月色,其凉如何?”她甚至连头都不愿抬一下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只是低着头。
“不知道?我知道你情绪纷杂,看了很多书,却连名字都不记得。我知道你总会在夜的风华下想着些什么,想着若是将这池里的莲叶拾回家煮水,是否会得一夕安寝,梦醒来湿了香巾纸帕呢?”她不在乎他的冷漠。
他从不喜欢她可笑的语言,何为天阶夜色,又有什么香巾纸帕!
他有些生气。
“我不认为你的言语有何意义。我知道人总爱向比自己不幸的人施以爱,对比自己幸运的人嗤之以鼻。比起矫揉造作的句子,我更偏爱坦率。但……”
他已准备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讲给她听,讲他如何讨厌她睥睨着每一个她要扶起的落难之人。他知道她每次对落难者伸出手的时刻、袖子摆动的幅度、发丝拂动的频率都是千万次的如出一辙。她的施救太廉价,已经被他之外的千万人领受、占有,他厌恶这样的施舍,更讨厌她的刻奇。
可他又喜欢她,他想起歌德之言。 “我爱你,与你何关。”
话欲言又止。
只因为在忖度之时忽然看到一只湿漉漉的白鸟在发冷的校园里迷飞,忽高忽低,最后一头撞上髹了漆的粉墙。
雨,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,下得就像一只湿透的落魄流浪狗。
“砰”的一声暗响,白鸟急速坠落,自视线消失,他仿佛听到它落在草丛里的声音。也许根本没有声音,因为她丝毫未被惊动。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目睹了这场事故,就像以往他所怀疑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一样,也许是幻影。
城市在雨水里泡软了,肌理纤维都乱了,让人在刹那间搞不清楚前世今生。他想起某位作家说的一句话。
“那只白文鸟会死吗?”
“也许。”
他点着头,逡巡不敢进。
当年那只白文鸟,被我用来制造虚浮的文字,去试图传达自己的抑郁。回首往事,大概只是疯疯癫癫的意象,没有所指。
但是如今看来,它原来在我心中迷飞了9年,总是在某一个雨夜,跳出来捉弄我,让我猝不及防。
- 本文作者: Y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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