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月份)这几天新加坡连续下了几天雨,一刻不停。新加坡的天气一向干脆利落,这次却如此纠缠不清,简直就和江南的雨季一样。和往常一样坐在公交车的角落,透过车窗,看到昏暗的橙色灯光洒向墙角,被囚禁在窗上那一滴滴的水珠里。车子一震,那无数的水珠豁然抖落,我嗅到了潮湿的泥土味道,才惊觉,这所有的一切,都和我的家那么像。
突然很难过,那些日子已经距离我有了十年之远。想起了简媜(我最喜欢的散文作家)的话:“就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,我回不到年少”。
🍇 ⛈️
一、流水账
24年2月份,回家了一周,过年。
24年3月份,紧张地申请意大利的签证,为了4月份能够去意大利开会。去年加拿大签证被拒了,因此没有去成加拿大开会。那次之后,我对申请签证有了PTSD,只有拿到了签证才会安心睡觉。
24年4月份,拿到签证了,去意大利的巴里开会。这是我第一次开会,也是第一次自己出国。我很害怕,做了很多物理和心理的准备。在会上,我认识了很多人,也变得更勇敢了。在巴里开了一周的会之后,我去了米兰,找了我的高中学长,顺便逛了逛文艺复兴的起源地。之后又匆匆忙忙地去了法国图卢兹待了4天,见了见合作者们,在图卢兹理工研究所做了一个报告。最后回到了新加坡。我写了博客记录这次旅行。
这一次出国回来后,我得了感冒,咳嗽一直持续了2、3个月。好像每个人从国外开会回来都会生病,毕竟是前往千里之外的地方,连病毒都是新的,身体没有抗体。
24年5月份到6月初,我回了家,美其名曰在家工作(Work From Home)。在家里过了生日,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了父母和亲人们的老去。和爸爸在老家镇上闲逛,一切都物是人非,原本异常繁忙的街道,如今早就人去楼空,房子都塌了几栋……每走到一个地方,爸爸都会细数当年他在这里的回忆。时间流逝,所有美好都被囚禁在记忆里,并且注定要被遗忘,这让我很难过。
5月底,我去成都待了一周,和川大的辅导员老师和教我做科研的导师一起吃了顿饭,第二天,导师邀请我在她的研究组里做了一个演讲。他们两位都是非常好的老师,对我的关心和指导,影响了我的一生,我会一直感激他们。
24年6月份和7月份,我们租的房子合同即将到期,帆又即将毕业。我在这里住了三年,这里充满了我来新加坡从幼稚变成熟的回忆,我想和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割席,因此不想再住了。我也把找房子和搬家的经历,记录在了博客里。7月份,我把老房子处理好,搬到了新家。新家是2个房间2个厕所,空间更私密。因为帆到年底就要毕业回国工作,因此我叫了一位学弟一起合租。有了新家,我把每个角落都安顿得好好的,让我这个洁癖+强迫症非常舒适、开心。
24年8月份和9月份,也许是搬到了新的环境,我对生活的热情达到了顶点。我每周都和帆或者朋友出去徒步、打球,逛了很多新加坡的公园和自然保护区。科研上也十分努力工作,投稿了一篇论文(最后成功发表了)。一位好朋友在9月底回国了,请我们吃了顿饭。他很勇敢、聪明,只是没有选择一条合适的路,如今他终于脱离苦海,我很为他高兴。
24年10月份,我又回家了,在国庆假期和亲人、朋友们一起聚餐玩耍。我如今越来越珍视自己的亲人和朋友。我本科在四川读了4年,感受还没有很深,但是在新加坡这4年,我才发觉要关心一个人、爱一个人,是要付出很多的,没有一个人可以白白地无限地输出自己的感情,他们愿意把自己的一部分心给我,我理应感激。同样的,对于非亲人朋友对我的教导和帮助,我也一直怀着感恩——他们明明完全可以不帮助,但是他们却选择了帮助我。
24年11月份,我去了台湾旅行。我去台湾主要是为了听陶喆的演唱会,但我们还去了阿里山和日月潭。我在台湾见了很多朋友,和他们吃饭聊天。正如我之前说的,我很珍惜我的朋友,和他们的感情是来之不易的幸福。这次旅行我也记录了下来,写在一篇博客里。
24年12月份,帆要毕业回国了。我和她抓紧品尝在新加坡的最后时光,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吃喝玩乐,希望她能够不带遗憾地回家。
流水账写到这里,回顾这些文字,我惊觉自己很少提及自己的科研生活。这不是刻意回避,我做的只是让思绪慢慢流淌出来,自己在旁边拿着壶接着罢了。
哲学里一直都有一个说法,从柏拉图开始到现在,被反复讨论,总体来说就是,我的回忆决定了“我”是“我”,决定了我对世界的认识。这是否说明,让我们回忆的、塑造我们的、让我们成长的,永远都是我们与他人接触发生的化学反应。之前读到James Carse写过:“一个人不成其为人,没有群体,便没有自我。我们并不是作为我们本身与他人有关系,相反,我们是与他人有关系的我们。”
2025年,我仍然会珍惜我和亲人、朋友的感情和关系,我会努力爱他们,并且感激他们对我的爱。
二、反思和掉书袋
回看2024年,我只写了3篇博客。我常常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多,我应该写多一点。就像照片一样,文字是一种记录回忆的技术,时间永远在汩汩地流逝,再不记下来,那些美好的瞬间和情感就要丢掉了。
文学学者Walter Ong曾表示,写作作为一种技术,不仅仅是一种外部辅助工具,而是“意识的内在转变”。3000年前,书面文字代表了思想本身,它抓住了人类意识并改变了它。书面文字嵌入识字者的意识中,以印记一种思想语法,在他们阅读和写作时反映世界。而当我们逐渐由纸面写作转为电脑写作的时候,键盘敲击的机械模式压倒了纸面书写的流动模式——电脑的机械敲击表达的是一种“二元的决定”,“是”或者“否”;而笔墨在纸面上的流动,是一种连续性的变化,它可以介于“是”或者“否”中间。前者是思想的“数字电路”形式,而后者则是思想的“模拟电路”形式。
打字似乎影响了我如何思考和表达我所理解的世界。
我的写作缺乏精湛的权衡和思考,因为我不再需要吝惜纸张和墨水的损耗,对文章的修改也变得异常容易和美观。如今很多时候,为了跟上跳动的思维,我常常普鲁斯特式地一次性打下几大段话,然后再回过头来慢慢斟酌语句,修改结构,这种随心所欲的编辑是以往的纸面书写不可能带来的。
但这极大的便利换来了什么呢?首先是我对写作的轻视——因为在下笔前不再需要忖度与思考,就算没有想好而胡乱写一通,也能快速而无损地慢慢精细、加工、修改;于是紧随而来的是我对思考的轻视——反正在任何零碎的时间都可以思考一下、慢慢修改,最后总能够做成一篇文章,那么又何苦长久而煎熬、不见黄河不死心地思考呢;慢慢地,干脆连写作都丢掉了——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对写作的敬畏,我甚至连表达自己的能力都丢掉了。
它就好像是蛀牙,从牙釉质慢慢往里侵入,从外面看只有一个黑点,却已经贯穿到了牙髓。
在2025年,我想对自己的生活做更加啰嗦的记录,无论是照片也好,文字也好,多记录一些,不仅是为了把自己的记忆留在一个地方备份,也是为了捡起自己思考的工具,更好地表达自己的内心。
三、博士的科研总结
写到此,还没有说过自己的科研情况,既然如此,那我就专门写一个章节,讲讲我这一年的科研吧。
一晃读博已经过了2年半了,从来没有想过时间会过得这么快,今年需要考虑工作的问题了。
我在博士的前1年半一直在做点云视频的研究。做这个研究有两方面的原因。一方面,导师有一个基金项目,做的就是点云视频传输,在全民AI的时代下,他很缺人来做这些偏向计算机网络算法的工作。另一方面,当时的我也对AI有一些厌倦——所谓的计算机研究,抬眼一看,99%都是AI,这个研究圈子太大了,鱼龙混杂,利益纠葛非常复杂,于是便充满了江湖气息。我自恃甚高,有文人的“臭清高”,便逆反地抛弃了AI,想要做更基础、实际的研究。于是,我便和导师一拍即合,一直做着相关的研究项目,直到2024年4月份他的研究基金结束。
在2024年开始,转向了3D-GS的研究。3D-GS(Gaussian Splatting)是一个在2023年提出来的技术,用于三维场景重建;简单地说,3DGS就是一个算法,你对着一个三维的场景/物体拍了一系列照片,把这些照片输入给这个算法,它就能从这些二维的照片中重建出这个三维的场景/物体。
在23年底,我们研究组第一个看到了3DGS在虚拟现实技术中的潜力,并且开始尝试把3DGS引入到我们的网络系统领域来,一年多时间里,陆续做了很多工作。2024年一年,我们一共产出了5篇论文,其中有一篇拿到了最佳论文奖。
(25年截止到4月份,我们又产出了6篇论文,其中一篇又拿到了**最佳论文奖**。我们的研究在多媒体系统这个学术圈里,引起了很大的讨论,很多人找我讨论、合作。但因为这篇博客是24年终总结,所以就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吧*)
之所以转向这个研究主题,有一个长故事要说。
导师在23年上半年去了法国图卢兹,去了图卢兹理工研究所,拜访了他一直以来的研究挚友,和他们讨论了自己近期的研究。有一个教授听说我们在费劲压缩点云视频,便建议说可以尝试用NeRF(简单地说是一种AI算法)。于是我们在下半年就开始尝试使用NeRF来压缩点云视频,导师请来了两位法国教授一起来参与研究,两位教授也带了一个硕士生来和我们一起讨论。我们产出了一个研究工作,用NeRF压缩点云视频,用很直观简洁的方法实现了不错的效果,但是还是有很大的提升空间,所以我们只是发了一篇Workshop。
我本人不是很喜欢NeRF,我觉得NeRF作为一种基于神经网络的隐式的3D场景表达,是一个黑盒子,没办法直接编辑、压缩、传输,它作为三维重建的方法效果确实很好,但是却很难用于视频传输的实际应用中。我多次向导师表达了我不喜欢NeRF、我之后不想再做这个的想法。恰巧,那位法国硕士生向我们介绍了3DGS这个方法,他说这个方法拿了最佳论文奖,最近热度很高。3DGS本质上是点云的拓展,解决了点云的一些问题,但又有自己的特点,和点云相比不太一样;所以我想着可以借鉴之前处理点云的方法,但是又需要针对3DGS进行改进。我十分相信3DGS在未来的潜力,我也愿意去尝试解决把它引入多媒体系统领域会产生的问题。
我看到了一个机会。于是,我对我导师说:我要做这个。
因此,从23年年底开始,我开始了探索,并且拉了我们法国和台湾的合作者一起转移到了3DGS的网络传输上面。和法国老师的合作主要着重点在3D计算机视觉、图形学上,和台湾老师的合作主要着重点在网络传输和系统上,两边的工作可以互相借鉴利用。
我们组是第一个探索这个方向的,所以做了很多(虽然简单,但是)开拓性的工作,逐渐让多媒体系统这个圈子里的人意识到了3DGS这个技术在沉浸式媒体领域的潜力。我们有很多想法,但是因为人很少(实际上,新加坡和法国整个团队只有我一个学生在做,台湾老师的团队也只有一个学生和我们一起合作),所以没有办法把这些想法一一实现,只能抓住其中的1、2个想法去探索,因此虽然看起来论文很高产,但实际上还是差得很远的。
我的导师是一个治学严谨的人,对自己学生的每一个研究工作都要深度地参与;他也没有很大的野心,不想“抢占”话语权、在新的方向上“野蛮”开疆拓土。因此,他并没有很积极地宣传自己,也不想迅速扩张自己的团队、招募更多学生,或者是狠心地鞭策我,让我花更多时间发更多论文。他的理念和作风,十分深刻地影响了我,我总是在很多的瞬间,惊讶地发现自己做了和导师一样的选择。
我马上就要博士四年级,按理说2026年就要毕业了。我想成为像导师一样的人,但是又总觉得自己不够像他一样好,会在学术界待不下去。但我对工业界又没有主意,因为我没有任何在公司工作的经历,听起来工资很吸引人,但是又有非常多的人说在公司工作不好。
博士这将近3年,我对学术界是如何运转的,看了个大概;2025年,我会努力去找一份实习,去看看公司是怎么运转的、一个人在公司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。
最后
每一年的年终总结,我都会在这个部分复制粘贴前几年的总结,然后加上一段对今年的总结和下一年的目标,这次也不例外。
2020年的总结,我开始有点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没在追求幸福,只在寻求世界的意义,这是个天大的错误,更何况所谓的什么”世界的意义“,本身就局限在我那小得不能再小的世界里。据传美国诗人Gertrude Stein在临死前不断地问“答案是什么?”,最终沉吟的却是:“但问题是什么?”我仿佛是这样:在虚无的边缘提出问题的问题,兜兜转转,最后连我自己问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。
2021这一年,我觉得我实现了2020年年终总结里对自己的要求:做一个朴实的人。我已经努力地去把生活想得纯粹一点、简单一点,做事请更关注意义和效果,不在意别人的想法,不患得患失。2022年的目标,与前文呼应一下,我想也是“当下”和“未来”两个关键词。“当下”:珍惜现在我拥有的东西,努力去改进还不足的地方。“未来”:可以把目光放得再远一些了,开始去安排自己下一个阶段的故事。
2022年的总结,我更加真切地意识到亲人朋友的可贵、更加认识到自己的幸福。我觉得自己在2022年,努力实现着“珍惜现在我拥有的东西”这个2021年终总结里设下的目标;我也成为了博士生,抵达了人生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,部分地“把目光放远,安排下一个阶段的故事”。2023年的目标,我希望是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科研做好,同时要有自己的业余生活,好好感受世界、好好生活、多多体验,另外最重要的是,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。
2023年,作为博士生,我感到自己渐入佳境,逐渐了解并参与到了科研体系的运转中。而作为一个“小孩”,我对成为“大人”感到迷茫:那未来的岔路口太多了,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选择。我觉得我比较好地完成了2022年的目标: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科研做好,同时好好生活,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。我也一直挺好地做着那个在2020年想要成为的人:一个朴实、简单、纯粹的人。2024年的目标,在面对那近在咫尺的“大人生活”,我就不要那么“纯粹”、“简单”和“朴实”了,还是变得“实际”和“物质”一点吧。该拥抱这个世界了,就算这个世界没那么干净。
2024年的关键词是“体验”和“感恩”。我一直尝试着平静地、又热烈地生活,我更加懂得亲人和朋友的可贵,也更加懂得生活的美好和幸福。我觉得我还是不错地完成2023年给自己定下的目标:变得更加“实际”和“物质”一点。我有在努力让自己不要过得太单纯和学生气,去关注一些别人也关注的方面;我也有在学着变成大人,去想、做那些大人做的事情。2025年的目标,我希望自己不要胆怯那些未知的选择,更加勇敢地拥抱世界——不仅是理想的世界,也是现实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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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本文作者: Y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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