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9月份到了法国,这2个月逐渐习惯了生活和工作的新环境,心慢慢安定下来。安定下来后,便有闲暇去想一些事情了。最近时常觉得恍惚:我明明在新加坡读书,怎么就突然来到地球另一边的法国了呢;连一点法语都不会说,却还要待1年呢?
要把整个故事起因说清楚,不是很简单。
一
8月31号晚上9点半的机票,从上海飞往图卢兹,在巴黎中转,全程16小时,出图卢兹机场已经是9月1号的早上10点半。法国的老师特意开车过来接我,撇开每周的线上会议,这是我第二次和她真正的面对面。她载着我和两个大箱子,从机场开车去了学校,带我和另一个合作老师见了面,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两位也是这学期新来的同学:一位来自巴西的工程师,一位来自突尼斯的博后。我们中午一起吃了饭,然后下午她载着我去了学生宿舍,帮助我办理了入住手续。法国人普遍不会说英语,即使会,也只是“会”而已,和我们中国人小初高学过英语,会说几句英语一样。要不是没有老师在旁边帮我沟通,我恐怕要住几天旅馆,不会这么顺利地入住。
P.S. 上一次见面是2024年——去年4月份,我去意大利开会,开完之后,应他们的邀请,去图卢兹待了2天,在研究所做了一个报告。他们盛情招待我,晚上带我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餐馆,我第一次吃了正宗的法国薯条,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薯条,毕竟薯条的英文就是French Fries嘛;我也第一次喝了法国红酒,在国内我很讨厌喝红酒,因为红酒很涩、难以下口,但这次喝竟然是甜甜的,很好喝。这也让我对酒的认知,第一次从“只是为了喝醉”的工具,变成了一个值得品味的东西。
后面几天,老师也好,同学也好,他们对我特别友好和热情,我有任何生活、学术上的问题,都会不遗余力地尝试帮我解决。在资源有限、人口众多的国家长大,我们也许没经历过、但肯定看过、听过很多事情,慢慢知道:大部分资源是需要竞争的,别人不会无条件地对自己这么好;而当别人对自己一反常态地好时,大概是有古怪的。所以当这些法国人对我这么好的时候,心中总是萦绕着几缕淡淡的担心: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?
二
这2个月逐渐习惯了生活和工作的新环境,心慢慢安定下来。安定下来后,便有闲暇去想一些事情了。最近时常觉得恍惚:我明明在新加坡读书,怎么就突然来法国了呢;连一点法语都不会说,却还要待1年呢?
要把整个故事起因说清楚,不是很简单。
新加坡是一个务实的国家,为了发展,经常很积极地开展与他国的合作。在学术上,新加坡的各个大学一直在持续地与欧美国家合作,成立合作中心、一起申请科研基金、联合培养科研人员。新国大在20年前就由政府牵头,发起了与法国科研机构的合作项目,在新国大开设联合实验室,CNRS(可以理解为法国科学院)还在新加坡成立了分院,很正式地派遣科研人员和学生长期驻扎在新加坡,规模不小,在新国大占了几层楼的办公室。我的导师是这个新法科研合作中心的副主任,他与法国的一位教授有20多年的交往合作,并且在05年的时候一起拿到了一个学术顶会的最佳论文奖。
我在博二的时候,科研重点转移到了3D图形学。法国以图形学研究见长,因此导师便邀请了这位法国老师一起来指导我。她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老师,学术上认真负责,待人十分真诚热情。我还记得我们合作了1年后,我因开会途径图卢兹,她在餐厅里和我说:她已经有将近10年没有和我的导师合作了,这次能够重新开始合作,她真的很开心。
因为我父母的工作原因,我在中国看多了人们居心叵测、阿谀奉承,因此总会第一反应觉得他人的好话并非真心。然而在国外的这么多年,我也渐渐相信了真心,并且同样以真心去对待他人。我常常感慨自己运气真的很好,一路上遇到的都是良师益友,以至于即将三十而立,仍在心底怀着天真去看待这个世界。
就这样我们一起合作了2年。一直到24年底,她在一次会议上说,某一个法国奖学金要开始申请了,问我有没有兴趣申请一下,如果申请到了,我就可以在25年来法国待上一年了。这个奖学金是专门给发展中国家的优秀国际生设立的,录取率低于5%,获选者将被资助在法国交流学习。我后来知道,在10年前,我导师的一名学生也是如此申请了奖学金,到法国生活了1年,因此他们也就很自然地问起这个事情。
我隐约知道,这个奖学金我大概是能申请到的,但是,我该不该去呢?「25年秋季,我就博士4年级了,也就是说,我博士的最后一年会在法国度过。然而,我也该开始找工作,无论公司也好大学也罢,既然打算在亚洲发展,那么这段时间待在欧洲造成只会不便。」————这是很中国人的思维。我们生活在资源远远不能满足所有人的社会,因此每个人都需要卯足了劲去谋划和抢夺;我们必须要几十年来谋划自己的未来,通过牺牲多彩的不确定性,来换取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的确定性。
此外,我也很害怕那个完全陌生和不同的环境。新加坡至少是一个华人社会,总归是“同”大于“异”。我在这里生活了4年,已经对大部分规则和文化有了数。然而欧洲是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地方,更何况我连法语都完全不会说。
我对人生的态度,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,那就是“体验”。我一直是“体验主义”的信徒,相信为了拓展和深化自我的边界,人应当有意识地拥抱不确定性,追求新的体验。
我可以掉一点书袋出来。关于体验,有很多哲学家有过类似的论述。例如,休谟有一个观点:「自我不是一种固定的实体,而是一束或一系列不断变化的知觉,包括感觉、情感、记忆和思想,记忆连接了这些离散的知觉,创造出一种连续的身份感。我们的性格和三观正是由这些过去体验的“束”构成的。」现象学的胡塞尔,核心观点也是:「自我是通过体验的流动构成的,“体验流”中的记忆使得自我能够拥有一个连贯的历史,从而定义自身。」而萨特也说过,「人首先存在,遭遇自己,在世界上涌现——然后才定义自己。」
因为这个原因,即使我对全新的生活和环境感到害怕,但仍然鼓足了勇气,说服自己去迈出第一步。我走了非常繁琐的流程申请了这个奖学金,拿到了这个奖学金,最后到了法国。如今在图卢兹生活了2个月,我很开心。我很庆幸自己即使战战兢兢,但还是勇敢地做了这个选择。
法国是一个完完全全、彻彻底底不一样的地方,即使有好有坏,但因为我的法国老师同学们,我每天都在感受积极的一面。正如我相信的,“体验”和“记忆”塑造我们,我们也通过反思、选择和身体实践不断重新塑造这些体验。这篇随笔只是介绍了我来法国的缘由,我会写更多在法国生活的随笔,努力把我的体验和记忆记录下来。

- 本文作者: Y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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